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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家庭我来管

——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司坤范义务护理孤寡老人十二年
2000-11-17 来源:生活时报 司坤范 我有话说

孤寡老人家庭,被社会学家称为“空巢”家庭。一句话,可概括生活在“空巢”里的人——没有声音地活着。他们不敢下楼,不敢去医院,不敢有任何走出“空巢”的奢望,他们囿于“空巢”、陷入“空巢”的困境中。据说目前我国老年“空巢”率已达26.4%,而且这个数字正伴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不断扩大。在我国养老服务体系还不完善的时候,“空巢”家庭已成为老龄化社会最突显的矛盾。

司坤范,朝阳医院退休护士长,1985年获我国第二届南丁格尔奖章。12年来,她为社区孤寡老人服务的志愿者行动,铺垫了从家庭养老向社会养老过渡的一层台阶,她给夕阳中的“空巢”家庭带来了朝阳和希望。

“谁都有老的时候”

1988年,58岁的司坤范退休了。退休前,她与我国第一届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王秀瑛商量,承包住所附近的孤寡老人。王秀瑛说:“好好搞吧。”于是,司坤范找到团结湖地区办事处:“我想把咱地区的孤寡老人包起来。”办事处大喜,当是祥兵天降。翌日,司坤范随办事处出访。3个下午,摸清该地区共有15位孤寡老人,最大的91岁,最小的63岁。每人患有老年病,每人经受病痛折磨,每人把去医院视为恐惧之事。忍——15人共有的心态。一知识老人吐露心声:“高寿并非祥瑞,受罪啊!”司坤范给寿星们留下家中电话,“有事找我,随叫随到。”寿星半信半疑。

司坤范来了,敲门,为他们建病历档案,测量血压。对血压高达200毫米汞柱以上的,每日登门测量、看其服药。久之,司坤范发现有老人家门半掩或大敞,他们坐在门口等她,这个细节令她感动。按司坤范最早的猜想,孤寡老人多贫穷、没文化。一接触,残烛之年的人也曾有过耀目履历。赵老,黄埔军校毕业;韩老,两航起义者;许老,燕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徐老,研究世界宗教;孙桂春,留日儿科医生,因从医执着,故选择独身。他们中还有劳模、先进工作者。一纺织厂劳模对司坤范念叨从前话中带怨:“年轻时,动了大手术都不歇,上级要来检查工作。现在可好,病全找上来了,谁管?!”她也曾亲见劳模去世后,环绕其身边的只有亲人的三个花圈。司坤范心情沉重,她要尽力不让孤寡老人的晚景对比从前感到有太大失落。“他们能干的时候都是为国家作出过贡献的人,不能动了,没人理了,躺在床上想从前的奉献,心里肯定不好受,别让他们带着怨走,将心比心,谁都有老的时候。”

“我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呢?”

司坤范对记者说了一些她和孤寡老人之间发生的具体事——关老血压高达240/120毫米汞柱,身上有14块湿疹,被他抓得露着血红的鲜肉。因为下楼困难,他忍着。司坤范一天一趟,他痊愈了。老李在按摩肿胀的腕部,司坤范断定骨折了,老李说没事,不用去医院,楼上楼下地挂号、拍片、取药……太麻烦。司坤范安抚他,这些事您老都别管,我跑。老徐吐了半碗咖啡色的东西,身子动不了,眼珠跟着司坤范转,里面有求助和期待。怕老徐晚上再吐,司坤范抱着铺盖住到他家。隔日,司坤范找来平板车送老徐到朝阳医院,她骑自行车跟在后面。谢老没工作,生活靠老伴每月200多元退休金,生活无靠的担忧,使她变得神经质。每次司坤范去她家,她必重复同样的话:“我一定得死在他前面,否则给国家添负担。”司坤范每每听了,心里流泪。谢老照顾患下肢慢性溃疡的老伴很专业,老伴稍有不适,必打电话:“司大夫,老刘这回真的要先走了,吃东西都不香了。我就怕他死在我前面……”老王的老伴过世后,老王孤寂难耐,她对司坤范说:“连吵嘴的人都没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她曾想自杀,被司坤范劝住了。后来她给了司坤范家中钥匙,盼司坤范常来家说话。为解孤独,老王养猫,尽管猫屎味引来公愤,但老王坚持:“身边又没孩子,养个猫解闷还不行吗?”

司坤范深深体会了老年人对疾病、孤独两大宿敌的恐怖。疾病可治,孤独要防,疾病多由心病起。司坤范在生理护理的同时亦给他们心理护理。黄埔军校的赵老临终前对司坤范说:“我没儿没女的,遇上你,知足了。”留日医生孙桂春一辈子为别人救死扶伤,晚年,被居委会、楼门长、司坤范7人承包了她的日日月月。今日你送肉,明日我送菜,某年腊八,孙收到3份腊八粥。她对司坤范由衷吐露:“我好点了,给你当助手。”韩老病了,司坤范和韩老60岁的女儿带他上医院,办手续时,60岁的女儿犯了心脏病。司坤范一人忙活两人。韩老病愈,其女给了司坤范800元,司坤范转给街道,街道资助了街道上8位贫困老人。所有老人对司坤范表示的感谢话:“你积善行德,下辈子还你啊!”

两位钱姓老人是在“空巢”里去世的。待司坤范赶到,人已撒手。至今,司坤范后悔没护理他们到最后。钱某,死在厨房里,房门半开,是在呼人求救?何时死亡?不详。司坤范赶到钱家时,钱某老伴儿冲司坤范作揖,语不成声:“救救她救救她,我有话跟她说,就一句话,一句。”司坤范做了人工呼吸,没用。老伴儿跪地求助:“救救她救救她……”司坤范拍着她的护理记录本,激动地说:“我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呢?”

做了12年志愿者的司坤范,迄今家庭护理治疗记录3912次。最早护理的15位老人还剩3位。共护理治疗29位孤寡老人。现有12位受司坤范照顾。

“你参加时间储蓄吧?”

走过12年志愿者之路的司坤范拿出一棕色本子,上书:北京市红十字会志愿工作者证书。号码是00001。她翻开证书,“志愿服务活动记录”下有四项内容:年月日、服务内容、服务时数、确认。如1999年1月1日,护理,1.5小时,金桃;1999年6月13日,家访,1小时,韩复省。“这叫时间储蓄”,司坤范解释:“在你年轻力壮的时候,你是志愿者,这个本子就记录了你帮助老弱病残的内容,等你老了病了动不了了,出示该本,便有年轻力壮的志愿者帮助你。”

“你参加时间储蓄吧?”司坤范的眼睛盯问记者。这话,凡跟司坤范有过接触的人,都被她盯问过。如今,司坤范把30多张“社会服务志愿者申请表”交给了办事处。当她忙得无法分身时,填了表的志愿者自然担当一份社会责任。刘建萍,退休小学教师,曾想发挥余热,为该地区小学生做力所能及的事。司坤范请她先帮眼前之急,于是,刘陪残疾人看病两次。

在司坤范逐渐走向衰老,深感身单力薄、力不从心时,她想到社区基层组织——居委会。12年实践,司坤范已认识到由传统的家庭养老走向社会养老是社会转型期的必然。她著文《依靠基层组织,搞好社区服务》,其观点“社区服务要体现福利性、自助性。”她建议:居委会设专职人员管老人;社区医院与红十字会结合起来;利用闲置资源服务社区(退休教师、医生、法律工作者、有专门技能人员等),健康人与病人结对子,低龄照顾高龄,年轻人走到老人中间;老年人与托老所不成比例,要多办托老所。在司坤范参加的各种会议上,她不放过任何接触领导的机会:“快点抓老年人问题,你也会像我一样老的……”司坤范强调:“过去总讲完善道德,今天看来片面了,还要讲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

“空巢”家庭、有儿有女的独居老人仅依靠居委会、志愿者不行。司坤范牵头,把独居的老姐妹组织起来,命名“十姐妹小组”或“聊天会”。让她们互帮互助。此法,受病房启发。

司坤范所在的团结湖中路居委会,现有走访老人组、测量血压组、绿色卫生组、低龄为高龄服务组。这些组织的建立与司坤范呼吁奔走有关。“政府是靠山”,司坤范强调:“单打独斗命不长,有组织支撑长命百岁。”走访老人组,有25项服务,如买东西、理发、领工资、看病抓药等。周二组织老年人唱歌。周三司坤范和志愿者为老人量血压、讲卫生保健知识。周五捡拾白色垃圾。两三名低龄志愿者包一名高龄人。司坤范一手忙活老年人,一手张罗年轻人婚事。由寡居老人晚景,司坤范认识到:“人,还得有儿有女,血缘维系着亲情和责任。”她见了很多出这厢还没咽气,那厢已觊觎寡居者房子的人间悲剧。于是,她有了一本“红娘记录”册,左页男右页女。介绍时,话中传递着她的思想:“结婚养儿防老。”护理老人、介绍对象排满了司坤范的退休生活。她所作所为,填补了家庭养老走向衰微、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尚未完善的中间缺口。

走南丁格尔的路

据资料:目前我国老年人1.26亿,每年还在以3%的速度增长。老年人平均寿数78岁。花甲之后的18年中,平均带病期约为13年,也就是说,26.4%“空巢”家庭里的人带病活着。自古忠孝难两全。上有老下有小的中青年在面临生存发展的竞争压力下,如果将老年人视为社会发展的牺牲品是悖于情理的,如何把悖于情理转为合情合理,关键是政府牵头,做宏观指导和政策扶持。以社区为依托,发动专业组织、专业人员和志愿群体积极介入,利用社区资源,服务老年居民。司坤范因有无私奉献的觉悟,替政府做了拾遗补缺的事。对那些没有司坤范这样觉悟的人的社区,特别是新建社区,在生活设施不配套、居委会未建立、地理环境不熟悉、邻里陌生的新环境里,本已无助的“空巢”家庭,其危险系数是否更大?司坤范的行为不是终极目标。终极目标是实现从个体的以家庭为依托的分散养老方式向养老社会化、一体化的体制转变。转变之前,司坤范无疑是“空巢”家庭的一个安全系数。

如今,司坤范也老了,70岁的人护理起80多岁的人,常常是4只手一起颤抖。司坤范迫切希望终极目标早日实现。如今,司坤范不能骑自行车了,爬楼梯也困难了,但还有12个“空巢”家庭等她敲门。

1948年,18岁的司坤范发愿:像南丁格尔那样,一辈子献身于自己所选择的事业。1989年,49岁的她写了一本书《走南丁格尔的路》。2000年5月12日,70岁的司坤范为东城卫校2000届护理专业毕业生授帽,她把牢记一生的话复述给双手执烛,就要成为护士的人,“南丁格尔说,护士要有一颗同情病人的心,还有一双爱劳动的手。”

李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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